宋欣怡坐上电动车，临行前抬头看了一眼自家楼上的灯光，里面隐隐传来叮当收拾碗筷的声响。愣了数秒，她忽然呼了一口气，拿出耳机塞住耳朵，A Place For Us轻柔的音符在她耳蜗里打转，发动电动车驶入大路。
天色不晚，半边天的夕阳铺得满满当当，只等另一半夜晚慢悠悠荡过来。路上偶尔出现小坑坑，让电动车不免有些颠簸。路边电灯也已经提前亮起，三五个小孩子叫嚷着跑入巷子，迎面而来的汽车一辆接一辆。
宋欣怡感受流过体表的微风，那种畅快的感觉仿佛在低空飞翔，她留意到路旁一根根电线杆，她想，那电线总是连接着某处的，里面的飞速流转的电也总是有归宿的，她如果可以钻进里面变成电光极速飞行，最后最后还是会回到一栋四层的平房。
电动车穿过小巷大街，五光十色的灯与招牌，杂七杂八的声响，形形色色的路人以及不同的小吃饮品气味在这片商业街融合，不过也不用担心会乱套。天亮了，这些混合起来的元素，就会回到自己的位置，十分神奇。
宋欣怡把车停在华莱士门口，开门走进去。
数十平米的店里有六七张桌位。收银点餐台后两个身穿制服的员工，一个短发女孩，女孩脸上带点雀斑，一个高大男孩，男孩塌陷的鼻梁上带了个眼镜。
看到宋欣怡过来塌鼻子男孩调侃:“阿怡今天来这么早啊？足足早了十分钟诶！”
“四眼仔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。”宋欣怡回怼了一句进去后面房间换上制服后再出来，来到收银台，她本来就是顶替四眼仔的位置的。
四眼仔站到一边，现在也没有客人，他也不急着走:“总感觉今天你有点奇怪。”
“有什么奇怪的。”宋欣怡随口问。
“感觉你和平时不一样的感觉。”
“是变好了，还是变坏了？”
“变好了。”
“放屁。”
“以前你不会和我说这么多废话的。”
“哦！我忘了，你滚吧！”宋欣怡像是赶走苍蝇似的挥挥手。
四眼无奈地在旁边雀斑女孩的轻笑声中走出收银台，宋欣怡用肩膀撞了一下女孩:“玲，这周末我跟你换，你上晚上，我上白天。”
“行啊。”玲很爽快地答应下来。
“喝什么奶茶？”
“街口那家红糖珍珠。”
“马上安排。”宋欣怡拿出手机下单点了个外卖:“我就喜欢你这脾气。”
“我也喜欢你的大方。”
两人相视大笑起来，不多时就有几个客人进门，两人收敛了笑容。
“欢迎光临。”宋欣怡微笑看着进来的几个客人:“请问需要些什么？”
台后站着一家四口，哥哥兴奋地率先冲到，爸爸摸着口袋姗姗来迟，妈妈拉着小小个的女儿落在后面。哥哥抬头看一下爸爸，爸爸慢悠悠拿起桌面的菜单象征性扫一眼随即把菜单递给妈妈。妈妈拿着菜单还没认真看，不足台面高的妹妹一蹦一跳想要看清上面有什么，哥哥伸手帮了她一把，把她抱到台面让她扒拉着台子。爸爸拿出烟，低头看了看，又把烟放好。妈妈还在纠结哪个更划算，哥哥指指点点出谋划策，妹妹叽叽哇哇叫着要吃雪糕。哥哥把妹妹抱起来让大人们听得更加清楚她的嚷嚷，妈妈决定性指向一个全家套餐，爸爸解放般付了钱思考再三出去抽烟，让剩下三人找位置等。
略微有些吵闹的一家子，宋欣怡把订单报给后面厨房，脸上微笑却一直不停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，或者说想到了什么，她习惯性地抿起嘴巴，只让嘴角微微上扬像清风拂过荡开的微波。
玲眨眨眼问:“怡，四眼仔说的是真的？今天有什么好事吗？”
“没有啊！”宋欣怡依旧否认了。
“不正常。”
“很正常。”
“一向都是我说欢迎光临的。”玲头歪着看向宋欣怡，眼睛眯起来，是在怀疑又像是在审视。
宋欣怡没有接过对方的目光，眼睛盯起手机:“我想试试而已。”
“哦～”玲闻言点点头，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。
宋欣怡呼出一口气。
两人沉默数秒，这时门一开一关，又进来了一对男女情侣两个客人，勾肩搭背动作甚是亲昵。
宋欣怡和玲同时对视了一眼，直到那对情侣来到台前，这两个收银员都没有说话。
“宝宝点什么？”“点个双人餐好了。”“我去那边等你。”“诶，先亲一口。”“不要啦……有人看着……”
“欢迎光临，请问要点什么？”玲忍不住了，开口打断面前两人的缠绵。
女孩脸皮薄，给男孩留下一句到外面等你就跑了出去。男孩倒是无所谓，点完套餐，等打包好了才慢悠悠地离开。
宋欣怡忽然说:“你为什么不早点问他们要什么？”
“我以为你还想试试。”玲歪了歪脑袋。
“我的天……”宋欣怡长长吸了一口气:“以后还是你来说，我不喜欢说欢迎光临，太尬了。”
“怕什么，出来坐台，当然得逢场作戏。”玲给宋欣怡抛了个媚眼:“你得学啊，不然以后怎么办？”
“什么以后怎么办？”
“你以后总得工作吧？总得谈对象吧？”
“这有什么关系？”
“工作和谈对象本质上都是一样的，都是把自己推销出去。”玲摇头晃脑地说:“那就是靠营销，靠公关。”
“你这话别让我哥听到，他准抽你大嘴巴子。”宋欣怡哼哼两声表示不屑:“工作是靠能力，能力为先。”
“能者就多劳，多干咯！”玲忽然皱起眉头:“你哥？是小学六年级抓你回家那个？”
“我只有一个哥。”
玲眨眨眼:“怎么都没听你说过他，我都快忘记你家还有个哥哥了。”
“没什么好说的。”宋欣怡用肩膀撞了撞玲:“来客了，该欢迎欢迎了。”
玲立马堆起笑脸:“欢迎光临”
宋欣怡看着她一秒就阳光灿烂的笑容，忍俊不禁。
客人来了又走，男女老少，高矮肥瘦，活像一场人类走秀，他们披着不一样的皮上前，停留，展示，被投喂食物后退场。宋欣怡并不讨厌这份收银员的工作，她觉得自己就是台后的观察者，看着人们的皮囊，听人们的声音，闻得到人们的气味，然后按照自己的喜好得出结论并将人归类。这是一个相当有趣的游戏，宋欣怡把这它称为“照相机”，眨眼快门一刻，她在心里拍下来的就是人留在这里的形象。刚刚她就抓拍到了两张照片，一张全家福名为《地位》，另一张情侣照却是《矜持》。
没有人知道宋欣怡那双黑色瞳孔在偷拍，在定义。也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快餐店收银员的微弱目光，除非她很漂亮，而很明显宋欣怡的相貌还没漂亮到能聚焦旁人眼光的程度，不然也不会没有人发现她的小小超能力。
到了该打烊的时间，宋欣怡和玲跟着几个员工一起清理卫生，在时钟即将到达十二点前，为今天的工作画上句号。
宋欣怡和玲换回衣服走出店外，时值盛夏本来闷热的空气斟满夜色的暮气变得湿漉漉黏糊糊的，是有所降温，但总是不怎么舒服的。宋欣怡伸了个懒腰，站在路边抬头望着黑麻麻的夜空。
四眼仔骑着小电瓶来到她们面前停下:“忘带手机了。”也不知道是向谁解释。
“手机都能忘，你是古代人吗？”玲适时吐槽。
四眼仔还没来得及回嘴，宋欣怡就插话问他:“有烟吗？”
“你怎么不自己买？”四眼问。
“一支，有没有？”宋欣怡又问。
“有。”四眼拿出硬盒双喜，打开后里面满满当当一支不缺，他抽出一支递给宋欣怡。
宋欣怡接过来看了看烟，又看了看四眼。
四眼皱眉以同样的眼神看向对方。
玲看着两人四眼瞪两眼，无奈地问:“不点火，让她生抽啊？”
“哦哦哦……打火机。”四眼恍然大悟，随即摸向口袋，摸了两下露出几分尴尬:“没，没带。”
“我问店长借。”宋欣怡再次走入店里。
留下玲和四眼两人。
玲摇摇头:“没带，还是没买啊？”
“因为没买，所以没带。”四眼说。
“买烟不买打火机，你真是个天才。”玲一副被他打败的样子:“不是说忘记带手机吗？还不进去拿？”
“不急。”四眼忽然问:“对了，后天你有空吗？一起去游泳呗，我有票。”
玲哼哼两声似笑非笑:“阿怡不去就约我？我算是备胎咯？”
“不是啊！我没约过她。”四眼连忙反驳“真的，去不去？”
“考虑一下。”玲保留意见。
“ok，等你回复哦！”
四眼进店里拿钥匙，恰好遇到了从厕所出来的宋欣怡，一股浓重的烟味随着她经过冲面而来。
“你怎么老喜欢厕所抽啊！”四眼颇为不满。
“我喜欢。”
“一身烟味，臭死了。”四眼皱起鼻子。
“走了。”
宋欣怡落下这句话就再度走出店门，玲还在等她，看她出来就说:“吃夜宵不？”
“你请吗？”
“我请。”
“先记着。”宋欣怡坐上自己的小电动车，慢慢掉头:“下次请。”
“下次我不请了！”
“那就我请，走了！”宋欣怡启动车子呼的一声车子开着灯已经穿过了一盏又一盏街灯。
空气流动起来，把皮肤表面的燥热尽数吹散，宋欣怡觉得如果皮肤可以打开的话可以把里面暑气也吹一吹，也不用憋着热气这么难受，即使是深夜她却觉得更热了。于是她开快了些，还是不够凉快，她又开快了点。直到空气变成风用力吹进她耳朵，被耳膜挡住，发出呼噜呼噜鼓风机的声音。
也没转几个弯，没过几个灯，宋欣怡就感觉很快就到家路口了。她已经能看到那栋小小的四层平房，往日都是一到四楼全黑，因为何姐要早睡不然第二天没精神起来开档，今天二楼客厅却仍旧亮着灯。
电动车陡然放缓了速度，风又变成了空气不在胡闹，小电动无声地泊岸，或许是它不想惊动里面的任何生物。
宋欣怡变得小心起来，轻轻地开门，放车也没有声音，关门比开门还要谨慎。等她换上猫猫图样的拖鞋，脚下的声音就变得更小了，她悄悄摸摸上了一段台阶，快接近二楼她隐隐听到客厅传来打仗的声音。坦克在发炮，轰炸机成群结队咻咻投弹，还有多人冲杀的呼叫，里面还夹杂着一个傻x说卧槽的声音。
宋欣怡走进客厅，坦克和飞机都是有的，不过被装在一个叫液晶电视的小板子里。傻x也是有的，他正像个中风患者一样瘫在沙发。
宋欣怡无视了宋清安过去热水壶接水喝，喝完水后就径直又走向客厅门口。
“喂！等一下。”宋清安叫了一声，不料她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，他的姿势由瘫坐沙发变为坐直了:“宋欣怡，站住。”
“怎么？”宋欣怡撇了他一眼，有点无奈。
“抽烟啊？”宋清安皱着鼻子抬起眼问。
“关你屁事。”宋欣怡鼻子轻哼一句。
“你还嚣张起来了！”宋清安坐不住，站了起来。
“妈睡觉了，你要闹醒她？”宋欣怡侧头问。
“呦呵，你搞这套是吧？”宋清安笑了，嘴歪向右边，应该是被气的。
“懒得理你，洗澡。”宋欣怡摇头。
宋清安伸出食指虚空指指点点，试图营造出千夫所指的氛围:“好，好，今天先不和你计较，明天你等着！”
“对对对，我等着。”宋欣怡打个哈欠:“早点睡，明天早点你起来开档。”说完她踩着猫猫拖鞋上楼去了，完全不给他指点的功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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